《好鄰居》

 

 

 

序章

 

我在水中掙扎。湍急的河水撕扯著我的身軀。我踢去腳上的靴子，但沉重的牛仔褲仍緊貼著雙腿。胸口如焚燒般疼痛，迫切渴求著空氣。她在哪裡？我看不見她......不，她就在那裡，在瀑布的邊緣。她的頭浮在水面上，蒼白的面孔朝向天空，嘴唇泛青。

我打水朝她游去，但水流卻阻止我前進，將我往下拉，一張嘴就嚥下一大口河水。我費力往上游，浮出水面，吐掉嘴裡的碎石和泥沙，瀑布嘩啦啦的水聲成了撕碎耳膜的怒吼。

「我來了！」我喊道，「快抓住什麼東西！」她還有意識嗎？她還......活著嗎？我放聲尖叫求救，但暴風雨吞沒我的哭喊。我碰觸到她了，右手臂，然後是左手臂。我用力拉住她，但手指麻木，雙腿也失去知覺。天空被突如其來的閃電照亮，雷聲隆隆作響，一抹黑色身影出現在懸崖邊緣，那熟悉的嗓音由上而下朝我們大喊。

「Bon voyage（旅途愉快）。」帶著勝利的語氣說道，「很高興終於甩掉妳們了。」

 

 

第一章 兩個月前

 

十月上旬的傍晚時分，矽地卡巷的一切都還很完美。夕陽下，天空染上一層粉紅與金黃的漸層色澤。秋天第一波落下的葉子翻滾過草坪，香柏與水冬瓜樹在海風吹拂下搖曳。那時，我仍覺得自己健康結實。我扶正工作室牆上那幅〈奇蹟小鼠〉的畫像，這位毛茸茸的小偵探棲息在書堆上，雙眼在眼鏡下閃爍，帶著生命的光輝。

我必須繼續構思牠的下一場冒險，但在強尼出門後，我的思緒就再也運轉不了，只能咬著筆桿，坐在工作室裡發愣。每當手機響起，我就會想像他的手臂環繞著我，手掌輕貼在我的背上，畫著圈向下移動。結婚至今已三年，我仍覺得自己像個不安的新婚女子。

 

我想像他在舊金山開會的模樣；想像他對治療面皰與濕疹的最新技術深深著迷的表情。此時，我則在華盛頓的寧靜小鎮──影灣鎮布置我們夢想中的新居。更準確的說，是強尼夢想中的新居，因在我們認識彼此前，他就已買下這間屋子了。

我讓自己專注在布置工作室上，這過程再次證明了我的生活有多忙碌——一箱箱準備捐給圖書館的書、讀書會的行事曆，以及作家互助會中作者們寫給我的評語和筆記。

六點半時，我的手機響了，螢幕上出現BFF的字樣。我按下接聽鍵，說：「我以為妳和丹已經出發去印度了。」

「距離飛機起飛還有四個小時。」娜塔莉回答。我聽見她那裡傳來邁爾斯．戴維斯的音樂。

「我對妳有股奇怪的預感。」娜塔莉是神祕預言界的女王。十年前，我們在大學認識。每次大考前她都會占卜，試著獲得某種天啟。

「這次又是什麼？」我問。

「我擔心那些大樹裡會有一棵砸到妳家屋頂。」

「妳每次出遠門前都會疑神疑鬼的。」

「我知道，但是妳一個人在那間大屋子裡，而且……」

「這間屋子也沒那麼大啦。」我說的是事實，但還是忍不住顫抖了一下。屋外吹起一陣風，從樹梢間呼嘯而過，「我還是不敢相信妳要離開六個月。」

「那邊的門診希望我們能留一整年，但這裡的病人需要丹。我會幫妳帶絲綢和檀香回來的。」

「還有大吉嶺紅茶。」我說。

「如果你還是很想懷孕的話，綠茶對妳比較有幫助。」

「我比較喜歡紅茶，妳知道的。」我感到肋骨下方一陣糾結。為了受孕，我和強尼已努力了將近一整年。

「一天一杯。」娜塔莉說，「或者喝無咖啡因的咖啡也行。」

「好啦，好啦。妳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停止當個營養師？」

「只有在我睡覺的時候。替我抱抱妳的親愛老公。」

「妳也一樣。」掛上電話那刻，我就開始想念娜塔莉了。當我收完桌子時，她的話仍盤旋在我腦中：我對妳有股奇怪的預感……

幾分鐘後手機再度響起，白色粗體字母顯示強尼的名字，在螢幕上閃爍。

「我想你一整天了，麥唐諾醫生。」我微笑著說。

「我更想妳。」他以渾厚而慵懶的嗓音回答道，「我快被化膿性汗腺炎給搞瘋了……」

「化膿的……什麼？」

「總之，是一種發病率很高的症狀。」

「我討厭發病率這個詞。聽起來和『死亡』一樣。」

「這的確和死亡有關。我需要回家休息一下。」

「你的意思是，你還沒被食肉細菌的精采課程激得慾火焚身嗎？」

「我只會被妳激得慾火焚身。妳現在身上穿什麼？」

「你耶誕節送我的那件蕾絲內衣。」我一邊撒謊、一邊低頭看看身上的T恤和丹寧罩衫。

「嗯。妳知道的，我們可以……透過電話做。」

「等等。有個人在金博爾家門口。」一輛車顛簸地駛上鄰居的車道後熄火。

「他們總能有訪客吧。」

「可是……金博爾全家都在夏威夷度假，他們出發前拜託我幫忙注意他們家的。等我一下。」我前往廚房，把百葉窗拉起來。在昏暗的夕陽中，兩個身影從休旅車竄了出來。他們家和我們的屋子之間只隔一片狹窄的草皮，我認出查德．金博爾像個美式足球員般結實強壯的身影，肩膀微微下垂。他的妻子莫妮卡則和瑪莉蓮夢露非常相像，身體曲線優美得令人屏息，藍色長裙在風中輕拍著她的雙腿。

 

但蜜亞呢？或許她正睡在車裡的兒童座椅上。「是他們。」我邊說邊放下百葉窗，「他們提早回來了，大概是因為蜜亞生病吧。我明早會去和莫妮卡聊聊。」

強尼打了個呵欠。「晚安，親愛的。我只愛妳一個人。」

「我也只愛你。」我掛斷電話，把桌面上最後一點雜亂整理完。奇蹟小鼠從牆上望著我。那是我祖母畫給我的圖，牠身上每一根絨毛都傳達著祖母的慈愛。這是我的第一本奇蹟小鼠偵探故事簽下出版合約時，她送給我的禮物。即使祖母已去世，但關於她的回憶仍存活在奇蹟小鼠敏銳的視線裡。我和往常一樣碰了碰小鼠的鼻子，準備就寢。

就在我走上樓梯時，門鈴響了起來。我發現莫妮卡．金博爾站在我家前廊上，風將她的金色長髮吹亂，披散在臉上。更靠近她一點，那如電影明星般精緻的五官便更顯清晰，豐潤的嘴唇、彷彿會說話的灰色眼睛及又濃又捲的睫毛。她的皮膚曬得微黑，零星的雀斑散布在臉頰上，身上發出淡淡的旅遊氣味──飛機座艙裡的空氣、汗水味及昂貴的香水。

 

「你們提早回家了。」我說，「一切都還好嗎？」

她虛弱地微笑說：「這解釋起來有點複雜，但我不是來找妳抱怨的。我可以借一包木炭嗎？」

「跟我來吧，木炭在後陽臺上。」

莫妮卡跟著我走進屋內，穿過前廊。當我們走過起居室時，她愉快地吹了聲口哨。「嗚啦啦！我喜歡你們重新布置過的樣子。藍色沙發是新買的嗎？」

「我已經受不了原本那個黑色老怪物了，那完全就是『單身漢公寓』的註冊商標。」

「妳真的把這裡整理得很漂亮。」

「謝謝。其實整理的過程很有趣。」當我剛搬進來時，添購了絲質抱枕、薰衣草香包和薰香肥皂。我也把自己擁有的幾件原木家具帶來了，其中包括一個古老的五斗櫃，現在就放在前廊。

 

我們走到後陽臺上，風一陣陣地吹來，一張戶外椅被風吹翻，一支鐵耙歪倒在地，我拿起一小包木炭交給莫妮卡。「妳確定能在這種天氣烤肉？」

「妳知道我老公是什麼樣的人，他就是喜歡挑戰。」莫妮卡把木炭夾在手臂下，走回玄關時卻停下腳步。「朱爾還好嗎？他提早上床睡覺了？」她往樓梯口看去，好像她也要順帶把強尼借走一樣。她不時會稱呼強尼為「朱爾」，稱呼她老公為「吉姆」，因我們四個曾一起看過一部古老的法國片《朱爾與吉姆》，那是兩個男人同時愛上某個女人的故事。不過我和莫妮卡老是在爭論誰比較像女主角凱薩琳。

「他還在舊金山開會。」我說，「吉姆呢？」

「很睏，而且被曬傷了。他的皮膚太敏感。」莫妮卡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，但最後她轉身，朝門邊狹窄的窗戶看了一眼。住在對街的潔西．拉莫雷穿著毛衣和牛仔褲，坐在她家前面的臺階上，黑髮不斷掃過她的面孔，一個高大的男孩穿著連帽T恤坐在她身邊抽菸。他是潔西的新男友亞利安，他的黑色別克轎車正停在潔西家的車道莫妮卡皺起眉說：「她為什麼要和他在一起？」

「她才十七歲，正值賀爾蒙分泌旺盛的年齡。但她是個乖女孩。」

「我們不在的時候，她的確把我們家顧得好好的，但是……」

「但是什麼？」

「我在電話旁邊放了支金筆，但現在怎樣都找不到，說不定掉到冰箱後面去了。」

「妳覺得是她偷走了嗎？」

「我相信最後我會找到的，請不要告訴她。」

「別擔心，我會保密的。」

莫妮卡急急忙忙地離開了，當她走過狹窄的草坪時，我盯著她腰身搖擺的模樣，潔西和她男友的眼神也跟著她移動。在他們兩個交往前，潔西是班上的模範生，即使現在，我還是沒辦法想像，她是偷東西的孩子。她總熱心助人又真誠，但誰又能確定青少年的內心深處在想什麼？

 

潔西家右邊的房子沒開燈。菲力．卡拉希和慕狄或許提早就寢了，不過菲力向來喜歡在傍晚時散步。卡拉希家的後方，前廊的燈照亮了街角的空屋。房屋經紀人艾瑞絲．柯蘭忘了把燈關掉。院子裡「出售中」的牌子上，已貼上了另一個標示：「已售出」。

潔西家左側、濃密的冷杉樹後方，是法蘭柯家完美無瑕的屋子。蘭尼．法蘭柯正站在前廊上講電話。他是法蘭柯家雙胞胎中比較瘦的那位，是個討喜又很會說話的孩子。就我所知，已有好幾名女孩邀請他參加畢業舞會了。至於雙胞胎中較壯的盧卡斯，則是他父親凡爾納的翻版，頑固而害羞。

在矽地卡巷只有六間小房子的街道上，實在很難保守任何祕密，但不是不可能。我能看見每戶人家進進出出，但沒人真的知道屋內發生什麼事。

走進二樓主臥的浴室，我能聞到強尼平常慣用的松香鬍後水及他最愛的乳木果肥皂味。我把罩衫換下，套上他的超長上衣，打開窗戶後爬上床。夜晚的氣息飄進房裡，帶著鹽味的海風、澀雪松、以及窗戶下方味道香甜的升麻植物。我試著專心閱讀《健康懷孕守則》，但一個字也讀不進去。史前時代的父母即使不看書，不是也知道該怎麼養育小孩嗎？他們只是靠著直覺行事而已，可不是坐在山洞裡，圍著火堆鑽研說明書。但話說回來，在那個醫學還沒發展的時代，一定有很多新生兒夭折。

 

一陣低語聲從金博爾家後院傳來，與烤熱狗的味道交織在一起。一會後，我聽見他們的後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，一切突然安靜下來。空氣似乎變得沉重，像暴風雨前的寧靜。

我向後躺下閉上眼睛，卻無法睡著。風吹過冷杉樹梢，伴隨著風聲而來的，是街上的引擎聲。機械聲響尬然而止，一切又恢復寂靜。或許只是青少年們在胡搞，現在已超過他們正常的上床時間，也遠遠超過我的就寢時間。

終於，我迷迷糊糊地陷入睡眠，卻又在黑暗中轉醒。狂風拍打著窗戶，一陣巨響在我耳中迴盪，或許是某輛卡車正在啟動。床頭櫃上的電子鐘顯示凌晨一點十七分。橘色的光線照射在牆上，一股煙味隨著空氣飄進房裡。

我打開床頭燈，房裡的一切便出現在我眼前。五斗櫃上擺著我最喜愛的結婚照，毛衣掛在椅子上，抽屜頂端放著乳液的瓶子。一切都一如往常，但我的心臟卻不受控制地重重跳動。我爬起身，望向窗外。睡眼惺忪之下，我多花了點時間才理解眼前的景象，濃煙和火焰從隔壁房屋中竄出，那是金博爾家的一樓窗戶。他們的火災警鈴大作，發出高亢且尖銳的聲音，孩童驚恐的哭聲響徹夜空。蜜亞！她被困在二樓的臥室裡，正好位於一團熊熊火焰上方。

 

 

 

（待續...）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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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好鄰居》的節奏之快，讓妞妞們一旦翻開書本，就停不下來～劇情相當緊湊，甚至結局的大反轉，會讓你們都驚愕萬分。

 

 

本文摘自《好鄰居》

出版社：高寶出版

作者：A. J.班納（A. J. Banner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