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閣樓裡的小花5：花園裡的闇影》

 

 

 

「要到站了。」他說。

「真的？」我望向窗外，只見到樹木與空蕩蕩的田野。火車卻真的放慢速度，停了下來。麥爾坎陪我走到門口，踏下台階。我踩上月台，眼前是小小的車站，充其量只是四根木頭柱子加上一片錫屋頂。

空氣清涼又新鮮，沒有半片雲的夜空點綴閃耀繁星。

這裡的天空是如此的廣闊而深沉，讓我覺得自己渺小無比。太大又太近了。這樣的美景令我心中湧現奇異的預感，真希望我們是在早上抵達，受到溫暖的陽光迎接。

我不喜歡周圍的死寂與空曠。不知為何，根據麥爾坎對佛沃斯大宅以及周遭環境的描述，我以為會看到燈光和人來人往。來接我們的只有麥爾坎的司機路卡斯。他看起來年近六十，灰髮稀疏，臉頰尖瘦，身材纖細，至少比我矮上整整五公分。從他的舉止來看，他大概在車站等我們等到睡著了。

麥爾坎鄭重介紹我，路卡斯點點頭，摸摸帽緣行禮，匆忙去搬我的行李箱，麥爾坎帶我到車旁。我看著路卡斯將我的行李送上車，目送火車緩緩離去，像是亮著銀光的深色生物般遁入夜色中，悄悄走遠。

「這裡真是偏僻。」麥爾坎坐到我隔壁，我開口問：「這裡離人煙有多遠？」

「我們離其他人家不遠。夏綠蒂鎮在一小時的車程外，附近還有一座小村莊。」

「我好累。」我想把腦袋靠上他的肩膀。但他坐得好僵硬，讓我猶豫不決。

「沒有很遠。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「夫人，歡迎來到佛沃斯大宅。」路卡斯終於坐上駕駛座。

「謝謝，路卡斯。」

「是的，夫人。」

「上路吧。」麥爾坎下令。

道路往高處蜿蜒。接近山丘時，我注意到樹木在山坡上四處蔓延，分成一個個獨立的區塊。

「這是防風林，」麥爾坎解釋，「擋住沉重的落雪。」

過了一會，我看見一大片屋舍窩在陡峭的坡地上，接著，佛沃斯大宅驟然現身，朝著夜空突出，將之填滿。我無法相信這幢屋子竟是如此巨大。它位於山坡高處，俯視其他屋舍，宛如睥睨群臣的高傲國王。這裡是我的家，我將成為這座城堡的皇后。現在我更了解麥爾坎的野心了。在這樣富麗堂皇的昂貴居所中成長的人，絕對是心懷大志，普通的成就無法滿足他們。然而，這幢大宅在怯懦、渺小的人們眼中是如此的孤獨、駭人，彷彿是在譴責一般。這個想法讓我打了個寒顫。

「你只跟令尊同住？」車子開得近了一些，我開口詢問。「他開始旅行以後，你一定很孤單吧。」

麥爾坎一言不發，只是望向前方，似乎是想隔著我訝異的雙眼看見他自己的宅邸。

「裡面有多少房間呢？」

「三、四十間吧。或許妳哪天可以數一數，好打發時間。」他被自己的玩笑話逗樂了，但我無法放下心中畏懼。

「僕人呢？」

「父親過去請了太多人。既然他離家雲遊，我稍微刪減了人力。當然了，我們有個廚子，還有不斷抱怨說需要助手的園丁，一名女僕，還有路卡斯，他是管家兼司機。」

「這樣真的夠嗎？」

「我說過了，親愛的，現在還有妳啊。」

「麥爾坎，我不是來這裡當僕人的。」我說。他沉默半晌。路卡斯在屋前停好車。

「奧莉薇，我們不會使用所有的房間。過去曾經有數十名親戚寄居。幸好那些寄生蟲已經被趕跑了。」他的表情變得柔和。「等妳安頓下來，妳可以評估人力的需求，我相信妳能做出有效率又經濟的決定。屋子將成為妳的責任。我沒空照料家務事，需要像妳這樣的女性來妥善管理。」他的語氣像是出門採購了一個妻子。

我不再多說。現在我一心只想進門看看這個即將成為我家的大宅是怎樣的地方。它令我興奮不已，同時又戰戰兢兢。可惜我們是在夜裡抵達，晚上此處瀰漫著不祥的氣息，感覺這屋子擁有自己的生命，可以在居住者睡覺時審判他們，讓它討厭的對象吃苦。

我也從父親身上學到人們的家總是反映出他們的人格。他自己就是一個好例子。我們家裝潢簡約又高雅，同時蘊含著溫暖。

這幢大宅能透露出哪些我夫婿的祕密呢？他是不是支配著旁人，正如這屋子支配著周遭環境？我會不會在偌大的建物中迷失？在長廊上一個個房間裡遊蕩，陷入孤寂？

路卡斯快步上前打開正面的雙開大門，麥爾坎領著我踏入我的新家。他帶我走過豪華的玄關，一手按著我的背，我不禁心一沉。我知道，幻想他會抱著我走進新家大門，邁向我的嶄新人生，是愚蠢的夢想。我只希望在這一天，成為男人會珍惜、願意照料的迷人弱女子。可是這事沒有發生。

一道矮小的人影從幽暗中浮現，我的幻想立刻消散。「佛沃斯太太，歡迎來到佛沃斯大宅。」有人向我打招呼，我一瞬間無法回應。第一次有人叫我佛沃斯太太。麥爾坎迅速為我介紹女僕史坦納太太。她身材嬌小，頂多一百六十公分高，當我聳立在她面前，方才想被人抱進門的心思讓我臉紅了。這名婦人儘管已經五十歲出頭，她比我還適合受到這種對待。不過她仰頭露出的笑容看起來很是和善。我望向麥爾坎，但他忙著指揮路卡斯扛我的行李進屋。

「夫人，我已經鋪好床，生了火，」她宣布道，「今晚有點冷呢。」

「是啊。」她口中的床把我嚇得一時語塞。哦，已經快要天亮了！現在是我的新婚之夜嗎？我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，但還是匆忙藏起滿心困惑。「我想我要好好習慣維吉尼亞的山區氣候。」

「這可要花點時間。春末與夏季是溫暖許多，可晚間還是會冷。來吧。」她朝我招手。

我還沒離開玄關，現在得要踏出腳步好好面對佛沃斯大宅了。

 

＊＊＊

 

那一夜，我在床上獨自啜泣。儘管我自以為知道麥爾坎想要什麼，腦中的一切卻愈來愈糊塗。他母親在他五歲時拋下他。她沒有死，在他心中依舊鮮活。夜裡的陰影聲聲嘲弄。既然妳想知道，它們如此低語，現在妳知道了。我對於丈夫的真正認知現在才開始。麥爾坎要的不是我的柔軟，而是我的剛強。他期盼的不是神祕、優雅、充滿女人味的魔法，而是像我這樣堅定又值得信賴的女人。我永遠不會為了麥爾坎成為奪目的春天花朵。是的，我要成為抵擋寒霜的百合，成為花園裡最挺拔的花，堅強、驕傲，就連最寒冷的冬風都不放在眼裡。這是麥爾坎在我身上看到的特質。這是我未來的風貌。下定決心之後，我安慰自己，沉入紛擾不斷的夢鄉。

隔天我起得很早，緩緩踏下階梯。心跳快得令我頭昏眼花，我得要抓住扶手，停頓一會，閉上眼睛，深呼吸之後才能進入用餐室。麥爾坎坐在餐桌一端吃早餐，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模樣。

「早安，奧莉薇。」他冷冷問候。「已經幫妳擺好位置了。」

一切的恐懼凝聚成形。我的座位在長桌的另一端。我一邊坐下，一邊試圖對上他的雙眼，可是我無法穿透他擺出的臉色。我只能期望麥爾坎昨天在他母親的房間裡一時失心瘋，他跟我一樣希望把那件事交給過去，一同建構我們的未來—我知道那是物質豐沛的務實未來，沒有半點讓我滿頭霧水、深深傷害麥爾坎的輕率舉動。

我抿唇坐定。

「奧莉薇。」麥爾坎開口，我聽見他語氣中的善意。「我們該來慶祝婚事了。明晚是我們的婚宴。史坦納太太已經準備好一切，我邀請了附近的每一個人。我的妻子，我以妳為傲，期盼妳能為我增色。」

我激動不已。顯然他也決定把昨天的事情拋諸腦後，以宴會作為我們婚姻的起點。「哦，麥爾坎，我可以幫忙嗎？」

「奧莉薇，沒這個必要。明晚的事情全都準備妥當，我也說了，史坦納太太會照料一切。大家都知道我的家族擅長主持最完善、最奢侈的宴會，這回我打算挑戰自己。奧莉薇，妳知道我有遠大的計畫，而妳自然是計畫的一部分。我很快就會成為全州最富有的人，或許也將是全美國的首富。我的宴會必定與我的社會地位相稱。」

我幾乎吃不下。我想在麥爾坎的朋友和生意夥伴面前盡可能留下最好的印象，但我只想到我沒有夠好看的禮服能穿。史坦納太太替我倒咖啡時，衣櫃裡的行頭在我腦海中飄過：掛起來的灰色連身裙、高高的領口、方便行動的上衣。等到餐盤被收走，我跑回房間，在昨天僕人掛得整整齊齊的衣櫃裡慌忙翻找。我找到與麥爾坎第一次見面那晚的藍色裙裝。如果那時他被這件衣服吸引，那麼它應該也能吸引其他人的目光。我心滿意足，認定這衣服反映出麥爾坎對妻子的一切要求：自信滿滿、保守自持、教養良好，更重要的是，配得上麥爾坎．佛沃斯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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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什麼凱西的外婆奧莉薇如此不近人情？為什麼佛沃斯家族對親生子女如此殘忍？讀完這本書之後，絕對讓妞妞們恍然大悟！不會有比回到故事起點更好的結局了！

 

 

本文摘自《閣樓裡的小花5：花園裡的闇影》

出版社：麥田文化

作者：V.C.安德魯絲